1984.09.01 NY USA 一個叫Hugh Crawford的美國人從1979年開始,每天都用Polaroid相機照一張相。這個行動一直持續到1997年他去世的那一天為止。 上面這張相拍攝的日子,是我出生的那天。畫面背景上,依稀可見當時仍然存在的世貿大樓雙子星。四個喝啤酒的美國青年、剛出生的我、老去/離世的他們、青年的我。這張相帶給原本毫無關系的四段時空一些聯系。還有如今已經消失的世貿大樓,給這種聯系又增添了一些不可知論的,冥冥注定。 也許這正是相片之所以能夠吸引和打動我的定格魔力:瞬間的紀錄,一種想象力的留白。
在『旅行』(El Viaje)這部南美電影裏,我們也同樣感受到這種奇妙的經驗——跟隨少年馬丁一路向北,從阿根廷出發,穿越秘魯和玻利維亞,踏入亞馬遜雨林和盜匪橫行的哥倫比亞,在充滿異域風情的他鄉展開接連的冒險。但這部影片所要表達的,幷不是對南美大地獵奇式的風情再現,也絕非『摩托日記』(The Motorcycle Diaries) 那樣旨在展現英雄少年之成長。導演費爾南多·索拉納(Fernando E. Solanas)的真正意圖,乃是藉少年尋父的經歷,重新審視南美大陸的權利歸屬。影片中的旅行,是對白人至上觀念的一次挑戰——影片上映時正值哥倫布發現美洲500周年,南美各國紛紛舉行慶祝活動;也是向堅韌樸實的南美原住民們,和壯麗的美洲土地的一次致敬。因此我們在影片中看到許多強烈的影像對比,稍作總結,就能發現這些對比都是關于淳樸的原住民與荒唐的白人統治間的鬥爭。但費爾南多幷不僅僅是一個種族鬥爭者,希望透過影片掀起一陣民族主義的熱情。像許多魔幻現實主義的拉美作者一樣,他給這個持續了數百年的鬥爭題材套上了一層荒謬的虛幻外衣,超現實的景象和事件,讓這部旅行電影帶給我們第三種感受——想像力的流放。觀眾的想像隨著阿根廷大地的傾斜而擺動,隨著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湮沒而沉浮。由于這一點,『旅行』超越了我們以往能見的所有公路電影,帶給我們無比視覺,精神和想像力的沖擊。
公路電影裏的類型套路,是讓主角在旅途中與形形色色的人物相識,透過對他者的觀照,逐漸完善自身的性格或解決關于生命或情感的矛盾。譬如在『你媽媽也一樣』(And Your Mama Too)中,兩位少年在旅行中通曉了友情間的脆弱和人世的善變,從而踏上成年之路;或是『大吉利是有限公司』(The Darjeeling Limited)中的三兄弟在旅途中解决了親情間的矛盾;『杯酒人生』(Sideways)中的失意作家通過一場紅酒之旅重拾生活的自信。『旅行』一片也沿用了這種叙事手段,少年馬丁抱著尋找父親的夢想,但到即將見面的前夕却發現自己的目標原來已經在旅行中實現。尋找父親這一目標變得幷不重要,因爲他已經通過這次旅行認識了南美,體驗到了父親所經歷的一切,幷在這一過程中達成了自己的蛻變。
故事發生在火地島上的烏斯懷亞——地球最南端的冰冷小城。少年馬丁在這裏的一所中學就讀。這所中學充滿對政治的暗喻和譏諷:學校冰冷森嚴又殘舊不堪,但校長和老師却在粗暴的專制管理下向學生灌輸中産階級生活的美好想像。學校僅剩的財産是無數象徵國家虛榮的名人掛像,但這些肖像卻因天氣的寒冷不斷伴隨著刺耳的聲音跌落破碎。這所學校是這個國家的縮影,正帶著無法挽回的趨勢走向滅亡。最爲諷刺的是,這所學校的校長,正是盜走學校所有財産的竊賊。這個貪污者同時也是好大喜功的政客化身,他爲聖馬丁將軍(José de San Martín,著名的南美解放領袖,率軍解放阿根廷、智利、利馬及秘魯等國)立像,可銅像卻在揭幕的那一刻像紙片般被寒風吹走。